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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璧人
樊楼的饭菜一直是京中最好的。
许久不吃,再尝到的时候,才觉得当真是回来了。
我坐在楼上,雅室一旁的屏风挡住了旁人的视线,我从镂空的木纹隐隐约约往楼下看。
一行人进来好大的架势。
是赵景笙带着薛锦心,身后跟了一大堆仆役。
二人神情亲密,站在一起好似一对璧人。
赵景笙不顾旁人侧目,抬手替薛锦心拨开了额前的碎发。
我冷眼瞧着,那样温柔的目光,我竟然也许久未见了。
“这不是江娘子?”
我抬眼望去,是那日围着赵景笙的一位公子,似乎是刑部侍郎蔡相公家的公子,蔡秋。
此刻他掀开遮挡的帘子,玩味般地看着我。
“蔡公子有何贵干?”
楼下那二人进了同一间雅室,仆役们都在门口守着。
“在下只是觉得江娘子何故自取其辱。瑞王殿下与薛娘子两情相悦,娘子却又要赴宴又要听真人讲课,屡次出现在他二人面前,岂不是正是自取其辱二字?”
“听闻娘子的哥哥还妄图去瑞王殿下府上拜访,当真是笑话。”
“当初你江家为了蝇头小利,弃殿下与不顾,如今又想求得殿下原谅?”
“薛娘子秀外慧中,饱读诗书,满腹才华,又明辨是非,心有善意,你如何与她相比呢?”
我望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,忽而有些厌烦。
“公子怕是心悦薛娘子?”
蔡秋面上涨得通红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瑞王殿下与薛娘子方才单独进了楼下的雅室,还未出来。”
“你这女人!可笑至极!不知风言风语些什么!”
蔡秋的脸色又有几分惨白,比当今名家崔大师的画还多几分颜色。
他冷哼了一声,再没说什么,甩袖而去。
我虽然不大想与赵景笙再有瓜葛,却不想失约于玄烨。
玄烨讲课那日,尚书房很是热闹。
赵景笙当然会来,他是皇后的儿子,为谋储位,陛下太后推崇玄烨,自然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听课。
“江姐姐,你也在。”薛锦心的笑淡淡的,站在赵景笙身旁,“听闻法师学识过人,不畏权贵,这一般人呐,是听不了他的课的。”
我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,我失了赵景笙的青睐,她大约是觉得我不配来此。
“姐姐,法师这样苛刻,只怕要为难于你呢。”
她说话时轻轻皱起了眉头,好似当真在替我担忧,不谙世事的样子几乎连我都要骗了过去。
可她这番话,属实是想我下不来台的。
旁人都在看笑话。
“清棠,你来了。”
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我转身看去,玄烨穿着素白的衣袍,在一众华服之中犹如白鹤。
“瑞王殿下,这位娘子是?”
玄烨走近时,身上带着熏檀木香,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。
他素日是个不大爱开口的人,今日却问起来旁人的身份。
他是替我撑腰,我心里是知道的,却不愿意让他得罪赵景笙。
“这位是薛娘子,与瑞王殿下很是交好。”
我抢在赵景笙前头开了口。
玄烨顿了顿,那一双凤眸好像又凝上了寒霜。
他大约也听到了京中那日赏花宴的一些传闻。
“今日讲琴,清棠你的琴最好,吾前些日子伤了手,便由你来抚琴吧。”
玄烨定定地看着我,并未给赵景笙行礼。
赵景笙的眼里划过惊异,我看着他有些意外的样子,嘴角浮着了然的笑。
自然,一年这样长的时光,他也快淡忘了,我曾经也是他口中惊才绝绝、胸有大局的女子。
赵景笙从未想过安于瑞王这个身份。
皇子若有争权的心思,自然是处处要提防,面面要俱到。
从前我在他身边,没少替他出谋划策,家父家兄因着我的缘故,也是倾力相助。
陛下见他风头太盛,略有疑心时,也是我自请离京修行,家兄外放做官。
我总是替他想着的,可分别太久,他早忘了我待他的好。
我轻声叹息,垂着眼随玄烨离去取琴。
薛锦心不知何时跟了上来,我取琴时叫住了我。
“姐姐这是何意呢?”
“倘若姐姐这样是想向殿下证明,姐姐才学远胜于我,那姐姐怕是想错了。”
“你抢不走殿下的。”
她如今的工于算计,与方才的天真烂漫,全然不是一个样子。
“薛娘子,”我轻抬了下巴,“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,旁人不要的物什,你却当个宝。”
薛锦心面色涨的通红,大抵是第一次被这般挤兑。
我没在看她,抱着琴在一旁坐下。
琴声起时,一众贵族子弟都噤了声。
我几乎也快忘了,曾经我也是名极一时的才女,数不清的拜帖,是为求我出席。
只是我待在赵景笙的影子里太久。
为了他自折双翼,甘愿做个内宅妇人。
只是女子,大抵是不应该被圈禁在内宅的。
女子能做的,也不只是循规蹈矩,为家宅牺牲。
所幸,我再也不会做赵景笙的笼中鸟,任他摆布。
玄烨甚少会称赞一人,他那样不吝啬地夸我,京中又知道太后推崇他,自然许多人找我寒暄。
仿佛都不记得,曾几何时也对我冷眼相看。
我笑着回应,心里却有些厌烦。
借着玄烨讲起为臣论时,我悄声退了出去,却没想到赵景笙会在门外等我。
“江娘子许久不见。”这是我回京后见他第二面,却仿佛是第一次见我。
他从前从未生疏地叫我江娘子。
“见过瑞王殿下。”我俯身行礼。
赵景笙的模样有些落寞,我不知他在想什么。
“半年前,你远离京都,我因府中谋士一句酒后失言,被人告与父皇,父皇大怒,斥责我有不臣之心。”
我诧异地看着他。
“殿下要与我解释什么?”
“我那时失了势,母后在宫中又深陷谋害皇嗣之疑云,旁人都避之不及,我寻过江家,可也未曾有回音。”
赵景笙轻叹了口气,倒是这几日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意。
可我清醒的很。
“殿下,彼时我江家早因支持你失了兵权,我远在京外,家兄外放,家中祖母病重,如何又是我江家不曾帮你?”
“你却也不在我身边!”赵景笙有些怨怼。
我看着他,再找不到曾经那个少年的模样,那个少年,无论如何都是会对我和颜悦色的。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”我低头理着腰间的宫绦,“殿下还记得我为何离京吗?”
赵景笙沉默了片刻,看着我宫绦上绣着的海棠,苦涩地笑了笑。
“我记得,幼薇你最喜欢海棠花。”
“物是人非,想必当是如此。”我没有抬头。
赵景笙突然上前抓住了我的手。
“幼薇,我如今权势加身,我可去你家提亲。”
我又惊又怒,猛地甩开他的手。
“殿下如今又说什么诳语?当初利用完我之后便不管不顾,京中杀机四伏,我回来冒着这样大的风险,殿下可有问过一句?曾经你也许诺我,定会护着我,可总是我一人苦熬。如今却还要来求娶?殿下好大的颜面,好大的排场啊。”
我气得有些发抖,却被不知何处来的薛锦心推了一下。
“江娘子你如何血口喷人呢?”
薛锦心护在赵景笙面前。
“殿下那时失意,人人都恨不得置之死地,彼时江娘子在哪呢?”
“锦心......”赵景笙拦着不让薛锦心说下去。
“笙哥哥为何不让我说?我偏要说。江家忘恩负义,受了殿下的青眼却在殿下危难时抛弃殿下,江姐姐远在外面逍遥,谁还记挂殿下?”
“如今姐姐回来了,因着玄烨法师的名头,又是众星捧月,又是权贵加身,真是会处事的人呢。”
我看着她,又瞥了眼默不作声的赵景笙。
“我江家本可以不入这名利场,殿下可有和你说过,江家为了他失去许多么?”
“今日旁人奉承姐姐的样子妹妹看见了,可没见姐姐失势。”
薛锦心笑得讥讽。
“我不如此,难道便该的将江家拱手献给瑞王殿下,供他糟践吗?薛娘子有心,薛家甘愿做殿下的刀,与我分毫关系都没有。”
薛锦心大怒,眼泪都瞪了出来。
“殿下那时缠.绵病榻,几乎死了,你可有半分心疼?”
我如何没心疼呢,我典卖身上首饰,凑了那样多的名贵药材送回京中。
却不如薛锦心日日陪护在侧的情分。
“薛娘子高义,想必能换个王妃的名分。”我不愿哭,依旧含着笑意。
薛锦心自然听出我说她为名为利,气得落了粉泪。
赵景笙只是替她擦着眼泪,低声安抚。
“锦心,我知道你一片真心,是旁人比不得的。”
多可笑,我多年情分,却不敌薛锦心的一次雪中送炭。
真心二字,竟然是如此定义的。
“赵景笙,是我看错你。”我在他面前是很少落泪的,即便如今也不愿,强撑着眼睛发酸。
赵景笙没接我的话,只是低头安慰着薛锦心。
“锦心,我送你回府。”
他低低地话语,好似在我心上破了个口子,风吹进来,冷得生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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